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袖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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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......好了沒有?”煙攸寧有些無奈地說。

黎蓁拿著畫筆在眼前對了對,謹慎落在紙上:“稍等。”

面前的餛飩還在冒著熱氣,黎蓁顧不上去吃,趕忙想將腦海中一閃而過的畫面留下來。

煙攸寧的手背跳起一排快活地小青筋:“再磨蹭下去,早飯要和午飯混在一起了。”

“馬上馬上,”黎蓁連聲道,“你先吃好了。”

那近乎有些瘋狂地模樣像極了臨到飯點還要抱著游戲不松手的孩子,身為“姐姐”的煙攸寧當即將湯勺一放,雙手抱臂揚了揚下巴:“先把飯吃了。”

沒等黎蓁回話,煙攸寧一個眼刀甩了過去,黎蓁只好舉手投降。

坐在邊上埋頭呼嚕嚕吃的謝初弦聽見聲響擡起頭來,見兩個人碗裏都是滿當當的沒有吃,頗為疑惑:“你們怎麽都不吃,是不餓嗎?”

煙攸寧冷哼一聲:“她不餓,一會兒你把她那碗也吃了。”

“真的嗎?謝謝蓁蓁姐姐!”謝初弦很高興,吃得更快了。

“她亂說的,”黎蓁曲著手指敲了敲桌面,“你只有一碗,吃多了中午吃不下。”

謝初弦“哦”了一聲,這才放慢速度。

“吃完午飯,我送你去車站。”黎蓁道。

這下謝初弦更是連聲也不吭了,黎蓁沒有著急要求她回應,拿著勺子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。

“我不想回去。”謝初弦沒有擡頭,聲音悶悶的,“她都說那是她的家,又不是我的家,我不想回去。”

她在話語最後又著重強調了一句,身體幾不可聞地有些顫抖。

黎蓁沒有說話,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的肩膀。

兩人一時陷入沈默,還是煙攸寧於心不忍,伸手輕輕撫摸著謝初弦的脊背。

這舉動像是觸碰到謝初弦心頭哪根弦,她猛地撲進煙攸寧懷裏。煙攸寧只覺得衣襟一熱,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。

黎蓁皺了皺眉,伸手搭在謝初弦的肩膀上想把人拉開,卻被煙攸寧攔住了。

她對著黎蓁輕輕搖頭,黎蓁無奈,只好等謝初弦自己冷靜下來。

謝初弦抽抽搭搭了會兒,從煙攸寧懷裏抽離出來。像是意識到自己的無理取鬧,她說:“對不起蓁蓁,是我打擾你了。”

“你確實打擾到我了。”黎蓁的語氣毫不客氣,只靜靜地闡述,“突然出現在我家門口,也沒有和你家裏人說一聲。”

謝初弦強忍眼淚:“為什麽要說?他們又不會擔心我。”

黎蓁嘆了口氣,將自己的手機遞過去:“怎麽不會?”

看著屏幕,謝初弦逐漸瞪大眼睛。

手機上是一個未記入通訊錄的號碼發來的短信,謝初弦一眼就認出了那是母親的電話。

對面的人言辭懇切,先是小心翼翼地表示打擾,而後詢問黎蓁是否有謝初弦的消息,問完以後又是一連聲的致歉。

謝母並不是一個舍得低聲下氣的人,相反,她性子傲氣,總以為自己高人一等。

先前謝千鶴當眾落了黎蓁面子以後,她從沒向黎蓁表達過一絲一毫的歉意,反而私底下對黎家使絆子,行徑十分惡劣。

如今做出這樣幾乎是有些低三下四的樣子,無非是因為擔心女兒。

“要不要回答,決定權在你。”黎蓁冷淡的、不含一絲情感的聲音在謝初弦耳邊響起。

有一瞬間,謝初弦是愧疚的。

她第一次看見母親這樣手足無措的樣子,在她的印象裏,母親的性子總是淡淡的,比起自己,黎蓁更像是她的孩子。

謝初弦幾乎是顫抖著手,按下號碼。

電話很快被接通,對方似乎一直守在話筒的另一端,一接起來就問道:“餵?是黎蓁嗎?”

謝初弦沒有第一時間回覆,對方很是著急,道:“對不起黎蓁,阿姨真的是太著急了才來問你的。初弦有聯系過你嗎?”

她話語中滿是疲憊,像是很久沒睡好。

謝初弦咬著下唇,輕聲道:“媽媽。”

對面的人沈默片刻,語氣滿是驚喜:“初弦?是初弦嗎?”

謝母知道黎蓁辭職離開黎家,甚至沒少在許姝面前冷嘲熱諷過,因而在給黎蓁發消息以前心頭還有些羞愧難當。

“你說話啊孩子,媽知道是媽的錯,讓你受委屈了孩子,對不起。”電話另一端,在外人面前雷厲風行的商界女強人幾乎是哭著說的。

謝初弦開了外放,聲音一字不漏進了黎蓁的耳朵裏。她心頭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,沈沈的,讓人喘不上氣。

過去,她是有些羨慕謝初弦的。

身為家裏最小的孩子,祖輩對她很是寵愛,父母也從來沒有什麽要求,把謝初弦寵得像個小公主。

當然只是有一些,畢竟黎蓁從來都清晰地明白,自己不會是那被人捧在掌心上的明珠。

她推了推眼鏡,鏡片因為餛飩的熱氣起了一層薄霧,黎蓁沒有選擇擦拭,而是埋著頭靜靜吃著。

忽然,她感覺自己的肩膀似乎被人碰了一下。

隔著那層薄霧,黎蓁只能看見一個人影,卻也明白那是煙攸寧,於是說:“怎麽,想我餵你吃麽?”

煙攸寧冷哼一聲,黎蓁腦海中自動浮現起她沒好氣白自己一眼的模樣,沒忍住勾了勾唇角。

於是,她“榮幸”得到了一個爆栗,敲在額頭正中央。

黎蓁捂著自己的腦門:“又打我。”

“是,想反抗麽?”光聽聲音都覺得煙攸寧有些得意洋洋。

黎蓁摘下眼鏡,確認謝初弦已經接著電話走遠了,便坐得和煙攸寧近了一些,氣鼓鼓地看著她。

煙攸寧好整以暇地單手撐著下巴,道:“真的要反抗呀?”

不知不覺雨已經停了,陽光從她身後打了過來。

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導致,暖陽之下,黎蓁只覺得煙攸寧那頭有些黯淡發灰地金發看上去都暖烘烘的。

那雙蔚藍色的眼睛在背光下看得不甚清晰,黎蓁心裏卻有個聲音在說,這個人眼裏一定全是自己,也只有自己。

過去黎蓁總是希望時間能過得快一些,可就在這一瞬、這一秒,她突然希望時間能夠就這樣停下來。

於她而言,煙攸寧的每個表情每個動作,都是她想要留下來的一幅畫。

“怎麽了?”煙攸寧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。

黎蓁回過神,又忙不疊拿起一旁的筆:“不行,我必須記下來。”

煙攸寧看著黎蓁忙碌的背影,頗有無奈:“把最後兩口吃了再畫。怎麽這樣著急?”

“怎麽能不著急?這樣好的靈感總是不常有的。”黎蓁道。

煙攸寧一時語塞,像是有話被堵在心裏,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。

黎蓁福臨心至,說:“你不會是想說,不用著急,你又不——”

煙攸寧的聲音大了一些,打斷道:“別說!”

她別過頭去,風水輪流轉,這次輪到她悶著腦袋吃。

黎蓁把人的心思戳破,自己忍不住笑了。

在這場油言油語的競賽中,終歸還是黎蓁更勝一籌。

謝初弦回來看見她抿嘴偷笑的樣子,驚呼道:“蓁蓁,你笑得這麽開心,是偷吃我的餛飩了嗎?”

煙攸寧剛被人說得臉熱,此刻有機會更是追上去窮追猛打:“我證明,她吃了。”

黎蓁直呼冤枉:“胡說,我沒有。”

謝初弦細數自己的小餛飩,只可惜她吃的時候就像豬八戒吃人參果一樣囫圇吞下,完全不記得自己還剩多少個,只能眼淚汪汪地看著黎蓁。

面對別人的時候,黎蓁的心冷酷得像一個殺手,面不改色地吃著屬於自己的小餛飩。

最後還是挑事的煙攸寧看不下去了,將半碗分給謝初弦。

黎蓁小聲抱怨:“你對她好有耐心。”

煙攸寧失笑道:“妹妹的醋也吃”

黎蓁點了點頭。

她表達得這樣直白,煙攸寧用食指摩挲了兩下下巴,從口袋裏摸出手機,劈裏啪啦地打字。

黎蓁的手機響了,只是......

謝初弦從口袋裏摸出黎蓁的手機,指著最新一條消息說:“蓁蓁姐姐,你家小三花找你,說要哄哄你。”

說完,她像是有些震驚:“你什麽時候養的貓咪,居然還會發消息,這也太厲害了!”

黎蓁頓感臉頰發熱,但還是強忍著羞赧道:“哦,專門配了設備......”

謝初弦的眼睛亮亮的:“不愧是蓁蓁!”

黎蓁編不下去了,謝初弦純真的眼神像是對她這個大騙子的質問。

她端著餛飩碗,幾乎是落跑去的廚房。

三人商量好了,畢竟謝初弦也算是難得來一趟,黎蓁決定帶人在周邊逛逛,等明天再送去車站。

謝初弦興奮地在沙發上打滾:“太好了,我好久沒出來旅游玩了!”

黎蓁問道:“你大學時候不是經常往外跑嗎?”

謝初弦掰著指頭數道:“那不一樣呀,那叫‘出去玩’,只有和家人、朋友一起,才算是旅游。”

“以前我想出去旅游的時候,媽媽都會把東西收拾好,問我想去哪些地方......”

說著說著,她聲音又低了下去。

“其實媽媽應該沒有讓我滾出去的意思,只是......我承認,是我在添油加醋。”

黎蓁站在那裏理了理自己的袖口,而後把手放在她毛茸茸的腦袋上:“別太自責,她沒有怪你。”

謝初弦忸怩了兩下,最後還是重新振作起來,蹦蹦跳跳著說要去換身漂亮衣服。

小女孩的傷心來得快去得也快,看著她的笑顏,黎蓁嘗試著勾了勾唇角,最後還是失敗了。

謝母不會怪謝初弦,是因為她是她心尖上的寶貝。

而謝初弦也正是明白這一點,才會這樣肆無忌憚跑出來。

好吧,黎蓁最終還是不得不承認,她還是有些羨慕的。

突然,她感覺自己的手腕一沈。

黎蓁低頭一看,煙攸寧正拉過自己的左手,眉眼低垂著,將自己掌心翻到向上的地方,靜靜註視著。

“怎麽了?”黎蓁問道。

煙攸寧先是碰了碰她手指上的傷口,才說:“不是說了要哄哄你嗎?”

黎蓁輕笑:“你怎麽確定,自己是我家小三花?”

煙攸寧:“你還有別的貓?”

黎蓁:“這話聽上去像是在吃醋。”

煙攸寧:“有別的貓的話,東西就不給你了。”

黎蓁敗下陣來,連忙道:“沒有,只有你!”

煙攸寧“啊”了一聲,語氣滿是玩味:“我可不是什麽貓咪。”

黎蓁瞥了一眼謝初弦的位置,確定她聽不見這邊的聲音,軟聲道:“好姐姐,給我吧。”

總是面若冰霜的人露出這樣一幅柔軟的表情,嗓音更是柔得宛若春水,叫煙攸寧心神搖曳。

拗不過這樣的反差感,煙攸寧抽回手。

“真的,我是......”一片緋紅緩慢爬上黎蓁的臉頰,她難得說話磕絆,“我是第一次......第一次和人......就是,那個......”

見自己把人逗得差不多了,煙攸寧輕笑出聲:“好了,東西已經給你了。”

黎蓁舉起自己的左手,看見一個小巧的袖口。

那是一個銀質的山茶花樣的袖口,十分精致,在陽光下泛著光。

“怎麽想到送我這個?”黎蓁聲音裏滿是欣喜。

煙攸寧道:“看你總愛穿襯衫。”

黎蓁內心泛上一層狂喜,但不是因為袖口的精致美麗,而是感念於煙攸寧對自己的關心。

只是,黎蓁看著它,內心的狂喜慢慢趨於冷靜。

她放下手,難得沒有去看煙攸寧的眼睛:“我不值得得到它。”

不被父母關心的孩子,究其一生都在尋找愛。

但就在黎蓁恍惚以為自己被愛的瞬間,竟突然有幾分退卻。

先前對上許姝,黎蓁草草提及那些證據,事實上她動了一些不太好的手段,也利用過一些人。

那是一個初入職場的新人,正是黎蓁需要的那種一無所知、內心純真的“傻子”,於是黎蓁借她之手拿到了證據。

只是黎蓁終歸不是小說中那些只手遮天的霸總,最後還是被黎父覺察到,開除了那個姑娘。

在她收拾東西離開的那天,黎蓁去送了她,給她介紹了自己朋友開的公司。

她以為是自己的能力不足,對黎蓁拋出的橄欖枝感激涕零。

黎蓁心裏清楚,她只不過是自己與黎父博弈的犧牲品,但自己還不能暴露,只能將秘密藏在心裏。

過去黎蓁總是很自卑,但一直寬慰自己,好歹自己還算善良,這也是一個優點。

只是從那時起,黎蓁再也無法自我欺騙。

她是個卑劣的人,自私的、可恥的。

真的可以嗎?這樣的她,真的值得擁有溫柔、關系,值得世上那些美好溫暖的東西嗎?

“你值得所有美好的一切。”煙攸寧一邊說著,一邊牽起黎蓁的手。

冰涼的手指在同樣微涼的袖口上撫摸著,不經意掠過黎蓁的手背。

“不用羨慕別人,因為你也同樣擁有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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